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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文学》2018年第5期|冯连才:九十九岁的父亲(组诗)

来源:《民族文学》2018年第5期 | 冯连才( 回族)  2018年06月19日09:22

父亲蹒跚地行在路上

 

父亲蹒跚地行在路上

风吹着他, 像一颗熟透的庄稼

满身的果实谢了, 佝偻着腰

他小, 像一只蚂蚁

一辈子在土里挣扎

与人无争, 与世无争

为构建自己的安乐窝,用尽毕生

力气, 除了自己的儿女

没人知道他是谁

他的名字也小,甚至忽略不计

没有一点儿奢望和嗜好

他的梦就是好好地活着

筑巢, 生儿育女是他一生

的全部幸福

尽管有时风把他吹得

东倒西歪

他始终在向真主祈祷

把幸福赐给子孙

他一辈子的痛苦都掖着瞒着

生活的疼痛留给自己

他的路不多了,仍渴望

将最后的甜蜜留给儿女

 

温饱是他一生的阳光

 

父亲一生节俭

富日子当穷日子过

他把每一粒米都看成宝贝

每当看到孩子们掉在

饭桌上的一粒米

他都用手沾起来

轻轻地抿在嘴里

他说一粒米是庄家人的汗珠子

他经常给孩子们讲

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故事

他在乡下过着零星琐碎的日子

风来他关窗

雨来他备柴

儿女们几次请他到饭店用餐

都被拒绝

他说家里吃得好好的

干吗无缘无故的去破费

他从来不过生日

七十、八十、九十

他不相信祝寿能延长寿命

他说这平常的曰子

比过去过年还丰满

他多次嘱我用钱要用在刀刃上

囤尖上不省到了囤底怎么办

—床棉被搏几十年不换

他说棉花最知道暖人

他总是把地上的谷粒捏起来

看到有人糟蹋粮食

就说造孽是要遭到报应的

有了温饱他就知足

温饱是他一生的阳光

 

父亲是一把老椅子

 

父亲是一把老椅子

喜欢儿女坐着、靠着

不喜欢空着

这把老椅子一辈子

没离开过家乡的黄土地

父亲六个儿女是手中放飞的鸟儿

长大后各奔东西

如今这把椅子闲下来

即使骨架子吱咬响

他还是希望儿女们坐着、靠着

父亲过不惯城里生活

走不出庄稼地

看着玉米、麦子、稻谷

心里踏实

他梦中的鼾声也发出庄稼

拔节的声音

他是一把老椅子

即使垂老, 浑身酸痛

也喜欢让儿女坐着、靠着

不喜欢空着

 

父亲是诚实的农民

 

父亲是诚实的农民

一辈子靠自己的辛勤劳动

在土里刨食, 养活了三儿三女

大哥十五岁学徒

大姐十七出嫁

我二十岁当兵

母亲去世, 弟弟妹妹尚小

他以对儿女无限的爱

用自己的虔诚劳动

抹去儿女心中的黑暗

把儿女送上路再送一程

他用那双粗糙的手

像侍候庄稼一样把儿女养大

 

九十九年的路, 他走得平静坦然

一辈子不招若是非, 可是是非

总找他的麻烦。他是靠诚实

度过每一个穷日子的

父亲一辈子把苦日子和甜日子一样

热爱。九十九年的节俭和勤奋

他的心比地低, 命比天厚

活着只求穿暖吃饱

一生把自己比作一棵草

 

苦惯了,一辈子在土里挣扎

苦也不觉得苦。他学会了忍耐

父亲一辈子是知足常乐的人

我记下了他九十六岁时遗言:

“现在我过的是幸福生活。”

父亲九十九年以种地为本分

在农民不再以种地为本的年代

他仍相信黄土地是命根

黄土埋人没老少

比他大的人都走进了黄土

像一茬茬熟透的庄稼

他是村庄黄土埋下的最后的老人

父亲一辈子生活平淡

从不张扬, 即使伤害过他的人也不怨恨

他把宽让和顺从当成做人的根本

只有走的那天才辉煌了一次

几个守灵的儿女多么希望把夜拉长

那天阳光特别明亮

四名晚辈手捧巴兰香在前面引路

三百多人走在送葬路上

父亲的塔布匣子在众人的簇拥中

以奔土如金的速度向前移动

父亲在的时候, 我是多么幸福

他是流尽了最后一滴汗和血

含笑告别人世的

人老了,一点也不感到做人的凄苦

父亲走了, 我的心里总是空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