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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轮回在开始(赵毅衡)

http://www.hfmrmr.com 2016年05月09日09:51 来源:中华读书报 赵毅衡
《网络文学的符号学研究》,王小英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1月出版,59.00元《网络文学的符号学研究》,王小英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1月出版,59.00元

  有不少人认为网络文学与书面文学的不同只是发行传播方式的不同,现在看来这种传播方式的巨大差别,必然导致一种新的文学的产生。它的历史重要性,完全可以比拟四百年前启蒙时代书面印刷文学对文学史的冲击,完全可以比拟小说的崛起。

  我们面临的,不是一种从来不缺的下里巴人俗文学,或是一种舶来的时髦媚俗。十几年之中,一个稀有文化物种,在我们眼前长成一个庞然大物,使文学研究者瞠目结舌,让文化观察者欣喜若狂。网络文学不是一个世界性潮流,而是中国特有的文化现象,这是我们翻开这本书就读到的令人惊异的事实,据说可能只有韩国可以比拟,日本差强人意,其他各国均无。

  这是很令人惊异的事,中国人,尤其是中国青少年群体,可以具有超常的文化创新能力,就看我们是否能面对。既然是世界独有,这个中国当代文化研究的大题目,就需要一个独特的理解。西北师范大学王小英教授的这本书,提供了一个杰出的系统的理解方式,这个怪异万端的庞然大物,被庖丁解牛般剖析开来;这个令人眼花缭乱的新奇文化现象,顿时变得条理分明,可解可读。

  王小英牵住了这头怪兽的牛鼻子:那就是,网络小说作为一种媒介的形式。所有五花八门的新问题,甚至内容庞杂多变,奇幻魔幻科幻,言情无情滥情,包括它的言辞挑衅却道德保守,甚至其创作方式(王小英称之为“间性编码调控”),它的平台批量生产,所有这一切,都来自它的传播方式:屏上阅读,即时消费。由此产生了网络文学的许多奇怪而且日新月异的做派,例如投票,推荐,点击率、点赞、点评、打赏,加入门派,加入粉丝团——中国青少年们几乎在玩网络游戏一样玩弄文学。可以说这些读者反馈,在传统书面文学的阅读中也不是不可能。但是网络文学的互动,是与创作同时发生的,此时此地在影响创作,甚至直接指挥小说往下章节的写法。

  因此,网络文学是用部分回到过去,大步跨向未来,来占领此刻:在口头叙述时代,听众集体在场消费故事;在书面文本时代,读者个别地不在场消费故事;在网络文学时代,网民集体性“拟在场”(即虽然人身不在场,意义行为却在场)消费故事。消费的在场性与集体性是口头文学的特征,因此网络文学以全新的方式,部分回向了口头文学的消费方式。

  不仅如此,网络文学文本的边界不清,卷入大量“伴随文本”,这点看来也在返回口头文学。一场口头演出,例如说书,其“文本”远远不止是语言,还包括腔调、姿势、表情、灯光、听众的临场反应(骂与赞),以及最重要的,讲故事者与听众的互动,对故事随机应变的调整。其结果是:口头叙述与网络文学的文本边界非常模糊,进入解释的“全文本”边界难以划定。而正成对比的是:书面文本的边界非常清楚,不仅印刷、纸质、包装等不能算,连标题等也是“副文本”。

  这是一种全新的文学。有不少人认为网络文学与书面文学的不同只是发行传播方式的不同,现在看来这种传播方式的巨大差别,必然导致一种新的文学的产生。它的历史重要性,完全可以比拟四百年前启蒙时代书面印刷文学对文学史的冲击,完全可以比拟小说的崛起。无怪乎王小英此书发现,被许多思想家认为屡试不爽的“四体演进”,在网络文学上很奇怪地不起作用了:弗莱认为1500年以来,小说的发展在现代早已经进入最后一个阶段,反讽阶段。王小英发现情况不对,反讽忽然不见了(网络文学哪怕充满搞笑,绝大部分是“可靠叙述”),英雄与罗曼史时代似乎又开始了:

  “弗莱(NorthropFrye)在《批评的解剖》中,指出欧洲1500年以来虚构作品的重心一直在下移:先是罗曼史与出类拔萃的英雄作主角,其次是悲剧与具有权威与激情的主人公,再次是喜剧与普通人做主人公,最后是比普通人在能力和智力上低劣的人作主人公。由此,虚构艺术进入反讽时代,但在网络小说这里我们看到的是另外一种情形。罗曼史样态的网络小说风靡流行,想象和幻想力的发达是网络小说的一大特点,且这一特点经常通过某一非凡主角不同寻常的经历表现出来,因此在某种程度上大部分网络小说可以称之为‘英雄’幻想小说。”

  这是什么原因呢?任何符号表意体裁终究会疲劳,终究会在似乎不可阻挡的“进步”中变成反讽,又在反讽中耗尽自身,然后让位给一种新的体裁,这种新的体裁又会开始一个新的四体循环。人类的意义世界,就在这样的表意方式循环中向前推进。而网络文学,目前受尽指责批评,被看成轻薄为文,没有深度,缺少品格,娱乐+商业。所有这些听了一耳朵的话头,不就是17世纪小说兴起的时候受到的批评吗?不也是一个世纪前中国晚清民初小说大繁荣时的指责吗?只要稍假以时日,历史就看到了什么呢?同样,要不了多少年,我们将也会看到新的文学的新经典,迫使我们注视。

  或有论者会说,我对网络文学的这个定调,是否太乐观了?但是几十年之后的读者,也就是此刻在读网络文学的青少年成为社会中坚时,他们会觉得我对历史还是太“钝感”:明明一个崭新的文化轮回正在开始,而我还在欲吞欲吐,做种种保留,害怕直视历史进程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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